南都制图 张许君

2012年12月31日，收教所医生（图中戴眼镜背包男）约阿平来到石岩影剧院门前交易，记者偷拍下全过程。 南都记者 霍健斌 摄

阿平手机中保留的短信内容。

深圳市收容教育所内一名临聘医生向一名失足女索要万元，称失足女如不给钱随时会被收教半年，并称此前曾多次收钱帮人摆平类似事情。失足女向《南方都市报》爆料，记者暗访跟踪发现属实并报案。目前，这名医生已被宝安警方以涉嫌敲诈勒索立案调查。该所有关负责人表示，目前该名医生已失去联系，他们也将深入调查此事。
 

A  爆料
 

失足女被抓 因病未被收教
 

阿平(化名)今年20岁出头。2012年12月7日晚间，她在深圳宝安区石岩石龙仔市场附近一发廊卖淫时，被官田派出所民警抓获。对于卖淫的原因，阿平并不愿多说。根据《治安处罚法》第六十六条的规定，“卖淫、嫖娼的，处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50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阿平回忆说，她被逮到派出所，做了笔录，警方依据上述条款对她处以拘留15日的处罚。到8日晚间7时许，她被送到一个体检场所先进行体检，随后送到位于南山西丽的深圳市收容教育所执行拘留。
 

深圳市收容教育所由深圳市公安局管理。该场所除了接收收容教养人员外，主要接收被行政拘留的卖淫嫖娼以及吸毒人员等。阿平回忆说，到12月23日，她的15日拘留期满，本该被释放。但是当时公安机关认为根据收教的相关规定，阿平卖淫时间已超过三个月，可以由拘留转为收容教养半年。
 

收容教育在深圳已是一种不太常见的行政强制措施。主要针对卖淫嫖娼人员，对他们集中进行法律教育和道德教育以及组织参加生产劳动进行改造。
 

阿平回忆说，当时收教的手续已经办好，她也换上了收教所的衣服，剪去了头发，并被送入宝安人民医院，做更为严格的身体检查。
 

12月23日，阿平在宝安人民医院做身体检查，拍下的彩超结果显示，“双侧乳腺增生，双侧乳腺实性结节，性质待查，考虑乳腺纤维瘤可能。”当时宝安人民医院开出的诊断意见显示，“建议微创手术切除。”
 

阿平说，她曾患过纤维瘤，在胸口左侧，为良性，曾两次动手术进行切除，但此番又复发，并且更为严重，胸口两侧都有很强烈的疼痛感。做完身体检查回到收教所之后，她就对收教所的一名医生称，胸口疼痛难忍，希望能尽快做手术。“当时医生很犹豫，说不是很严重。”阿平说，她质问这医生如果收教半年后，病情恶化，他是否能为此负责。阿平说，这名医生表示需要讨论和请示才能做决定。12月24日，由于阿平的病情，深圳市收教所做出了暂不收教的决定。同一天，官田派出所民警用车将她从收教所接回，送到了她暂住的宝安石岩石龙仔市场附近，阿平重获自由，并打算回老家做手术。
 

突遭陌生短信索要万元
 

深圳市收教所一名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从理论上来讲，这一暂不收教的决定，并不代表着阿平可以不被收教，只是其动手术身体恢复健康后，再进行收教。但是在实际的运作过程当中，由于收教所无法掌握病人在收教所之外的动态，所以通常都是不再收教，除非涉案人再次犯法被公安机关查获，才会继续被收教。这表明，阿平只要不再从事卖淫行业，将不会再有被收教的危险。
 

但是，阿平在12月26日接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有自称收容所医生的神秘人与阿平联系，表示如果不缴纳1万元钱，阿平随时可能再被收教。“我本来打算回家动手术，现在根本不敢回家，担心被他们再次抓回来。”12月28日，阿平对南都记者忧心忡忡地表示。
 

阿平保留的短信记录显示，短信中写了阿平的户籍地以及其姐姐和爸爸的名字和现居地，这些资料曾经登记在她收教的资料中。短信的最后写道，“有事请回电”。阿平回电话，但电话接不通，她发短信询问，“有什么事？”对方回复道，“有些事要和你讲一下，否则将来还是要处理你的。”
 

对方称收钱即可做假病历
 

据阿平回忆，她此后和对方通了电话。对方称是收教所的医生，表现出对她的病情熟知，并说可以传真阿平的彩超。这名医生还赤裸裸地表示，他在阿平被暂不收教上出过力，并且阿平的病情不重，随时可能再被收教，他可以继续提供帮忙，只要她出1万元，他就可以为她做一份假病历，将她的病情做严重，避免她再次被收教。
 

从阿平提供的双方短信往来来看，对方在一条短信中称，“你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半年给一万，已经最少了，看你年纪不大，就收你最少了，你尽快吧，别人也在催呀。”
 

阿平在男朋友的提醒下，录下了12月27日双方的一段通话。对方明确表示，“又不是光做你一个……你这个情况就是这样子，再少了也不行，你遇上我就很幸运了，如果要是别人，早就把你收进去，不让你去检查……半年一万。已经收得很少了。你随随便便找个工作……”
 

阿平回忆说，她在收教所里曾与多名医生打交道，但都是简单沟通，对医生并未留下深刻印象，无法通过声音判断出对方到底是哪个医生。
 

但是阿平判断，这个索要钱财的人对她的情况极为了解，确有可能是收教所医生，即便不是医生，也有可能是与收教所有关联的人。
 

而对方提出的要求虽然大胆而赤裸，但是在个人身份上则较为谨慎，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
 

B 暗访
 

医生现身收钱记者全程跟拍
 

上月27日，阿平的男朋友向南都记者报料，称遭到收教所医生敲诈勒索。上月31日，阿平要求与陌生短信的主人见面，双方约好在石岩影剧院门口碰面。
 

南都记者在现场目击到，当日10时许，阿平在男友陪同下来到石岩影剧院，随后一名戴眼镜男子出现，与阿平攀谈，男子背着小包，个头不高，看上去年龄不大。
 

阿平事后告诉南都记者，这名戴眼镜男子确实为收教所医生，曾安排她去宝安人民医院进行体检。这名医生带着阿平的拘留决定书以及收容决定书等法律文书的复印件，并展示给阿平看，随后还将这些资料撕毁。
 

这名医生还向他们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证件显示其为深圳市公安局聘用人员，工作单位是收教所，职务为医生。但是这名医生将证件上的名字用手挡住，拒绝向他们提供自己的姓名。
 

深圳市收教所有关负责人事后告诉南都记者，这名医生姓黄，平时并不佩戴眼镜，怀疑其为掩饰，故意戴眼镜出现。
 

黄姓医生称收钱即删档案
 

南都记者录下的相关视频与录音中，该医生比较健谈，胆子也大，虽然周边都是市民，他也丝毫不做收敛，多次强调说，“我看你年纪小，和我女朋友是老乡，所以要价低，已经是很帮忙的了，我是实心实意帮你，不是敲诈勒索”。
 

这名男子还对收教所里面的情况很熟悉，对于阿平询问的另一名被收教的女孩，他则称，“那个女孩一点病没有，不好办。顶多在里面，关照一下，不让她干活。”这名男子声称，收到钱之后，可以删除她的档案，让她不要担心，有事可以打他的电话。
 

阿平将之前准备好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十块钱，递给了医生。称卡里有一万块钱，但是她要等坐上回家的车，确保安全之后，才能将密码发给他。男子同意，拿了银行卡。约莫二十分钟之后，双方分开。
 

此后，医生还打来电话，询问何时将密码发过来。阿平则称，还未上车，以拖延时间。
 

记者报警医生涉嫌敲诈勒索被立案
 

12月31日上午11时许，南都记者陪同阿平一起到石岩影剧院所属的官田派出所报案，指被医生敲诈勒索。官田派出所民警为阿平制作了笔录，并通知了收教所。下午2时30分许，收教所纪检部门以及业务科两名负责人赶到派出所。
 

看过了南都记者拍下的医生照片后，业务科一名负责人表示此人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并将照片拍下发回到收教所有关负责人手中，经过辨认，确认该男子为该所在岗的临聘医生黄某。
 

收教所一名负责人称，医生黄某在事发当日早间与人换班，离开了收教所，此后与收教所失去联系。
 

随后，收教所两名工作人员为阿平制作了笔录，提取了阿平保留的相关短信记录等，称将就此事展开调查。而官田派出所也以该医生涉嫌敲诈勒索为由立案侦查。
 

广东君一律师事务所管铁流律师认为，收教所这名医生的行为符合敲诈勒索罪构成要件，且是犯罪既遂，勒索金额一万元，金额较大，或被判处有期徒刑。管铁流律师表示，这名医生虽然没收到钱，但是因为其意志以外的原因没收到钱，并非其本身不愿意收钱，因此并不属于犯罪未遂和犯罪中止的情况。
 

涉事医生称已“操作”多次
 

南都记者获悉，收教所医生黄某，30岁左右，湖北籍，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出身，大学本科文化。在收教所工作至少已有两年。
 

一位同事评价他说，工作很用心卖力。出事之前不久，收教所刚开除了两名医生，因为他们工作不够卖力，而黄某则并不在开除之列。
 

黄某的同事称，在事发前，黄某曾多次表示，女友怀孕已三个月，此番他要利用元旦假期去女友家提亲。
 

据悉，收教所目前共有10名医生，但只有一名医生有民警编制，其他9人均为临聘人员，黄某也属于临聘人员，每月收入在3000元左右。
 

黄某在收教所工作至少已有两年。黄某在与阿平沟通时，多次表示，他曾不止一次这样操作过，只要被劳教人员有病，他就能将轻微病症做成重病，成功帮人逃脱收教。
 

黄某称，费用一般在2万到5万元之间。这名医生甚至对阿平表示，收教所里的医生都是轮流这样进行操作，利益均沾，“如果这批是我操作，那下一批就由另外的医生操作。”
 

黄某所述是否属实？深圳市收教所有关负责人则表示，将深入调查此事。
 

2012年12月7日
 

阿平因卖淫被抓拘留15日。
 

12月23日
 

拘留期满后警方欲转为收容教养半年。阿平在宝安人民医院体检时发现乳腺增生。
 

12月24日
 

由于阿平的病情，深圳市收教所做出暂不收教决定。阿平获释。
 

12月26日
 

阿平接到神秘短信。对方自称收教所医生，称阿平随时可能被收教，只要她出一万，可以为她做一份假病历“保平安”。
 

12月27日
 

又不是光做你一个……你这个情况就是这样子，再少了也不行，你遇上我就很幸运了。阿平与自称医生的男子电话录音内容
 

12月31日
 

阿平与医生碰面，对方收下阿平假称存有一万元的银行卡。记者全程暗访跟拍。
 

收教所回应
 

涉事医生已失去联系
 

深圳收教所一负责人称，医生黄某在事发当日早间与人换班，离开了收教所，此后与收教所失去联系。深圳市收教所一名负责人向南都记者表示，黄某向阿平所述，有吹嘘和夸张的成分。黄某本身并无能力将阿平从收教所捞出。
 

这名负责人还向南都记者介绍了暂不收教办理的流程。根据深圳市公安局内部试行的一份监管场所管理规定，“伤势严重，不及时治疗可能产生严重后果的不予收押。”
 

伤势是否严重，则需要根据县级以上医院做出的诊断来进行判断。以阿平为例，宝安区人民医院为其检查后，做出了“建议手术微创切除”的诊断结论。这名负责人表示，拿到这份诊断结果后，需要所有的值班医生开会进行讨论，然后决定是否收教，一个医生无法做出决定。
 

依据县级医院的诊断结果，以及医生的集体讨论，收教所的医生填写了一份暂不收押审批表，援引宝安人民医院的诊治意见，并做出“学员到医院做双侧乳房结节切除手术后再决定是否收教”。
 

南都记者留意到，在这份暂不收押审批表中，签字者并非向阿平索要钱财的黄姓医生。医生填写表单后，需要收教所值班所领导等签字才能最终生效。
 

这名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根据相关的规定，对阿平的暂不收教的决定，从理论上来说，并不代表着阿平可以不被收教，只是其动了手术，身体健康后，再做收教。但在实际运作中，对于这种病人，由于无法掌握其动手术的时间以及恢复的时间，通常都是不再收教，只是如果涉案人再次被查获，才会继续被收教。
 

而黄某正是利用当事人对情况的不了解，称可以随时收教当事人，对当事人进行敲诈勒索，是钻了空子。
 

据这名负责人介绍，对于这些暂不收教人员的档案，他们也会进行保存。档案包括纸制的收教决定书，病历以及暂不收教审批表等材料，以备上级机关进行执法检查，医生不可能将这些档案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