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住江苏省新沂市草桥镇万福家园以来，以前一直居住在农村的徐大姐，算是开了眼。在乡下难得一见的官员们，一拨拨地从驶进小区的车队里走出来，到他们这里来参观取经。

2月底，射阳县领导率团来考察万顷良田工程，参观项目安置小区万福家园，查看工程建设情况。

此前，徐州市国土资源局局长田忠恩带领徐州市农行、农发行负责人，专程来此调研“万顷良田建设工程”和城乡土地增减挂钩工作进展情况……

然而，让这些纷纷前来取经的官员们想不到的是，他们眼中的这个江苏省第一家通过试点方案论证的“万顷良田建设工程”，新沂乃至徐州、苏北的新村示范点，首期造价一个多亿，上千户14万平方米的惠民建筑，竟然没有通过招投标手续，甚至连外墙保温都没做。

一想到这些闹心事，看到面带微笑穿梭在小区里参观的大小官员们，徐大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上千住户的忧虑

半年前，徐大姐脸上的笑容同样很灿烂。

2011年10月28日，对新沂市草桥镇50多岁的徐大姐而言，是个非比寻常的日子。当天，在“万顷良田建设工程”万福家园的选房现场，草桥镇下辖村庄的村民们依次登记、领号、排队，然后进入等候区选房，徐大姐最终选中了自己满意的房子。

从土屋搬上楼房，徐大姐打心眼里感激这个“万顷良田”工程。

据记者了解，“万顷良田建设工程”是以土地开发整理项目为载体，以实施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政策为抓手，通过对田、水、路、林、村进行综合整治，增加有效耕地面积，提高耕地质量，将农村居民迁移到城镇，腾出土地建设大面积、高标准农田，实现居住集中、耕地连片。

2008年6月27日，国土资源部出台《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试点管理办法》，该办法旨在通过建新拆旧和土地整理复垦等措施，使耕地有效面积得到增加。

江苏省的“万顷良田”工程，从2008年开始，目前已覆盖全省13个市，涉及土地规模98万亩。

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厅长夏鸣认为，通过该项工程，让真正从事耕作的农民发展规模化生产，富裕起来；让离土又离村的农民，充分享受城镇生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新沂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纪家平告诉本刊记者，“因为积极争取，新沂市的万顷良田工程，成了江苏省第一个通过试点方案论证的项目。”

据纪家平介绍，该项目区位于草桥镇，涉及坝头、陈圩、曹场、纪集、房场5个行政村。试点区总面积2.39万亩，涉及拆迁农户1654户，约6350人。

万福家园就是“万顷良田”在草桥镇的安置工程，该小区于2010年7月开工建设，共投资2.5亿元，建筑面积20万平方米，可容纳约1800户村民入住。

该小区的一期工程已于2011年5月封顶，目前已经有近1000户村民搬入新居。

徐大姐是较早搬入新房的村民，房间面积是117平方米，购房价格是1398元每平方米，比当地的市场价低了近1500元。

然而，如此实惠的价格却让徐大姐乐不起来。

让徐大姐担忧的是，搬入新居已经半年多了，他们这1000住户，至今仍然无法领取房产证。而她从在外搞房地产开发的弟弟处获得的信息是，万福家园小区的一期工程不仅没有走招投标程序，而且没有做保温层，这样手续不全的建筑，政府当然不敢随便发放房产证。

手续不全匆忙上马

让徐大姐不解的是，作为省市关注的重点工程，怎么会手续不全，偷工减料呢？

新沂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纪家平为此向记者解释，虽然该项目是江苏省第一个通过认证的试点工程，但由于新沂市政府资金困难，前期进展缓慢。

2010年，草桥镇政府作为建设单位负责实施万福家园项目。因组织不善、缺乏资金等原因，在当年的11月份，由市政府接手，成立了金地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地公司），该公司的主要责任之一就是为城市建设集聚资金。

纪家平兼任该公司董事长，十几个员工都来自国土局。

此后，金地公司便成为万福家园小区项目的建设单位。

“因为资金的问题，耽误了整个项目的招投标工作。”按照新沂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王学伦的说法，“这个项目省领导很重视。我们为了达到省里的要求，不得不赶工期，加快推进速度，就没有按过去那种严格的程序来把关。”

就这样，万福家园小区项目，在没有完善建设施工手续的前提下，如期上马。

而根据《建筑法》和《招投标法》等法律规定，关系社会公共利益的项目，在勘查、设计、施工、监理以及与工程建设有关的重要设备、材料等的采购方面，必须进行招标。建设单位在取得建筑工程施工许可后，可作为发包单位（也可委托代理机构），通过公开招投标的方式将工程发包给具有相应资质条件的承包单位。

我国有关招投标的法律还规定，采用公开招标方式的，应当发布招标公告。

按照纪家平的说法，万福家园项目没有通过招投标程序，仍敢开工，主要是得到了来自市政府领导的指令。

而当地媒体所发布的消息也显示，在万福家园小区项目开工之后，为推进万顷良田建设工作，身为万顷良田建设指挥部负责人的田志耕副市长，就曾多次单独或陪同赵立群市长来到开工现场进行调研和检查。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不愿意干，也没有办法。”纪家平告诉本刊记者。

但纪家平认为，如果工程动工之前，要完善招投标手续，万福家园去年能开工就不错了。而他们这样做，到去年10月份，一期工程就已经有人入住了，这样至少比正常建筑工期提前了三年。

“剪”掉了的保温层

虽然提前了工期，早一天住上了楼房，但这一切对徐大姐来说，已经并不重要。现在对她来说，当务之急，不仅要拿到房产证，还要把房子加上保温层，这样她才能感到踏实和放心。

4月16日，纪家平就徐大姐等居民的房产证问题，电话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前期的资料和文件，包括征地、规划等手续，现在都准备齐全了，只等最近市里开会讨论此事，相关部门一通过，小区马上就可以办理土地证和房产证了。”

纪家平认为，现在已经万事俱备，只需要由赵市长委托田副市长出面，组织和主持召开一个有建设局、规划局、土地局、房管局等业务单位参加的会议，就能补上之前没有完成的手续。

纪家平告诉记者，其实在此之前，他已就万福家园项目建设未招投标等问题，多次向市政府的领导口头汇报过。

然而，据记者调查，已经入住的万福家园一期工程，的确如徐大姐所反映的，不仅没有走正常的招投标程序，连必须做的外墙保温也被“剪”掉了。

而为了降低民用建筑使用过程中的能源消耗，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我国在2008年10月1日开始施行《民用建筑节能条例》（以下简称《条例》）。该《条例》要求新建民用建筑工程的设计、施工及工程监理都必须依照节能的强制性标准，对保温材料的使用和保温工程有明确的规定。

据一位当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万福家园的外墙保温材料等节能设施，在设计图纸上均有所体现。但在施工的过程中，却被悄悄给“剪”掉了。

对此，纪家平解释的是，住建部在上海大火之后，于2010年出台了强制性规定，如果按照该规定使用A级防骤燃保温层，每平米要多花一百多元。

纪家平认为，做外墙保温成本高，麻烦大。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咱祖祖辈辈住的平房，不做保温层不也挺好！”

王学伦副主任也赞同纪家平这个观点：“因为这是个民生工程，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减轻群众的负担，才给他们省下这笔钱。”

事实果真如此吗？一位万福家园的监理人员，与他们的说法却大相径庭：“建设局、审计局都有该项目的设计备案图纸。图纸上预审和决算里都含有外墙保温的费用，不做（外墙保温）就是想套取资金。万福家园总建筑面积21万平方米，已建成14万平方米，仅此一项金地公司就套取资金上千万元。”

而《条例》规定，工程监理单位发现施工单位不按照民用建筑节能强制性标准施工的，也应当要求施工单位改正，施工单位拒不改正的，工程监理单位应当及时报告建设单位，并向有关主管部门报告。

也就是说，按照《条例》，即使万福家园项目的施工单位没有按照设计图纸明确的外墙保温方案施工，监理工程师也可以通过不签字的监督方式，阻止施工单位进行下一道工序的施工。

然而奇怪的是，《条例》中规定的一切在这里不过是摆设。

没有做外墙保温的楼房，让包括徐大姐在内的很多村民都犯了难：如果要做的话，需要自己负担这笔费用；如果不做，就意味着房子冬冷夏热，因此而多花费的取暖费和空调费，最终仍然是落在村民们自己头上。

“不知道政府为什么不给我们做外墙保温，”徐大姐反问记者，“你说这样的示范工程，究竟是‘惠农’还是‘毁农’？”记者无言以对。（记者 韦文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