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赏银杏叶的联想

发布时间：2018-12-11 13:45:46 浏览： 1119

清代苏州文士顾禄在《清嘉录》中有一篇《天平山看枫叶》，其上记载：“郡西天平山为诸山枫林最胜处。冒霜叶赤，颜色鲜明，夕阳在山，纵目一望，仿佛珊瑚灼海。在三太师坟者，俗呼为‘九支红’。游者每雇山簥，以替足力。”同为清代的苏州诗人蔡云有《吴歈》咏叹：“赏菊山塘尚胜游，一年游兴尽于秋。天平十月看枫约，只合诗人坐竹兜。”这里，顾禄所写的游客所雇“山簥”，与蔡云诗中的“竹兜”应该是一个东西，即抬椅，鄂西恩施人和四川人都称为滑杆，至今在山区旅游处，仍然可以看到很多。但苏州天平山如今却没有了。大约是山不及西部的山高吧。

到天平山看红叶，至今也是苏州人所向往的，不但枫叶红得动人，举家前往时，还能爬天平山，看范仲淹祠堂，在天平山上登高远望，时空不负，好去处，节令甫至则趋之若鹜。

但除了看枫叶，如今吴门又时兴看银杏叶。东太湖沿岸、东山镇、道前街，还有苏州高新区的树山等地，新增添了不少观赏银杏的地方。

在人们的印象中，“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艳丽，指的是红枫，红枫的叶子在霜打之后，分外红艳。北京香山的红叶，南京栖霞岭的红叶，还有苏州天平山的红叶，是中国著名的三大观赏红枫最佳处，是摄影家趋之若鹜的好地方，也是画家画枫的好题材。但相对于红，纯纯粹粹的金黄，似乎比枫红更能代表节令的色泽美。首先是丰收的田野，秋风拂过，弯成金钩的水稻稻浪滚滚，那是对辛勤农人的最佳报偿，气势恢宏。其次，就是美丽的银杏树叶，这让真正黄金相形见绌的黄色，美得亲切，美得干净，美得雅致。

银杏树之于我，就如同朋友和家人一般，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抬头或不抬头都会看到，与我相看两不厌。它站在一日的晨昏之中，它站在一年的四季之中。

这一树种，在我国到处都能看到，它的枝丫一律随主干向上，没有旁逸的习惯，更不像垂柳一样柔弱，这一点与白杨树接近。但与白杨树的区别也明显，似乎不是白杨树那样的粗枝大叶，长速呢，也不及其快，但也显得更为灵秀。银杏的种植范围，北到沈阳，南到深圳，都能见到她的倩影。但我还是觉得，太湖之滨最适宜种植这一树种，这里才是银杏树的“快乐老家”。

太湖边的银杏，又以苏州东山最为灵秀，就像曹雪芹将林黛玉安排在苏州出生最合适一样，东山的银杏，那才真有一种玉树临风的风范。树身没有遭受风沙的侵袭，没有沧桑感，没有老农一样过度的劳作使得骨骼粗大变形，影响黄金分割律。那树叶，绿时绿得是油汪汪的；黄时黄得也是油汪汪的，有种鸡油黄的质地。那扇形的叶面，几乎没有正反之分，不像别的树叶，正面明显油亮色深，反面就要黯淡藏苍白很多。银杏树对于叶子们很公正，叶子就像它的万千只招摇的手，手掌手背都是它的肉，不厚此薄彼，一视同仁。我有时就瞎想，莫非苏州绣娘独创的双面绣，就是从这银杏树叶得到启示？双面不分彼此，不厚此薄彼，都有自己的主题。这又像十字路口当中的雕塑，前后都好看。如果没有这种境界，如那些人像雕塑，好是好，却只能正面看看，如果从背面看，非但没有表情，干脆就是后脑勺和臀部。

前人关于银杏的描述中，我最爱东坡的两句，是以楹联的形式出现的，上联：“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下联：“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宽对，像其很多不为人知的古风诗篇一样，非常轻松自如，率性有味。仰头观树叶，“满目清秀如画”，俯首看树影，“圈圈点点文章”，俯仰之间，可爱的东坡与银杏融为了一体。我长期在栽有银杏的路边行走，最能体会这种视角。

银杏果是美食，银杏叶是药材，树干通直，是制乐器、家具的上品，素有“银香木”或“银木”之称。银杏质材质具光泽、纹理直，并有特殊的药香味，抗蛀性强，是公认的无公害树种。

冬天的银杏树树叶脱光，钢笔画一般，少韵致，存风骨。春天一来，枝丫嫩苞蕴含万语千言，不声不响，就绽放满树的嫩绿。随后，满街满路的清香。我知道，看不见银杏开花，其实它是开花的。是一种真正的不事张扬，比昙花一现的昙花还要货真价实。不久，雌树上就结满了细如豌豆的小银杏果。这时的银杏树，是最为妖娆的，也是东坡慷慨赠送楹联的时节。银杏洒下的阴凉不仅给了大文豪，谁从它的身下走过，都能接受到它的馈赠。

在同一时间里洒下阴凉的，当然还有法桐和香樟，也是受到人们感激的。相对而言，法桐在春天里会有意无意中张扬起漫天的绒毛，像毛毛虫，撩妹一样落在行人的脖子里，眼睛里，给人带来烦恼。而且，它还早早地开始落叶，叶落得又极不爽快，拖拖拉拉，一直到深冬，这拖长的战线就给路上的清洁工增添了很大的麻烦。香樟树是好树种，如银杏一样少病虫害，但它是阴性树种，四季有叶子，换叶换得不露神色。带来的弊端是，冬天，树下的人们需要阳光的时候，它就帮倒忙了，不及银杏善解人意。银杏给人的是完全造福，不给人间留下一点点刁难。

眼下，是银杏果成熟的时节，路边的银杏会自动掉下果子，奖励一般给路上的清洁工顺带一点意外的收获。而且，满树的秋黄吸引无数欣赏的目光和镜头后，它们会一阵风脱落，一周左右全部脱光，给人满地黄金的惊叹。这之后，它们就没有一片叶子挂在树枝上，光秃秃的树枝两袖清风，光明磊落。对于天，它将大地和盘托出，交给你，你用你的阳光雨露浸润吧；对于地，它将长天完全让出，你尽情享受你的阳光和蓝天白云吧。这是银杏的风格。

走在这样的树下，仰面观望，总是让人联想不断，心生敬意。有道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银杏树更是默默无闻地“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它在路边，一站就是高风亮节的风景，启迪树下的行人，久久与其为伍，成为它的家人或朋友。（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