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季节的轮回，当乌蒙山的风轻轻吹过海雀村，当万亩的松林发出沙沙的松涛声，是你吗？文朝荣，是你站在山坡上喁喁细语，还是你在将彝歌轻轻地哼唱？是啊，你还有那么多的牵挂，那么多的不舍，如今，全都化成了这阵阵松涛。

   72岁，你终于停止了一生的辛苦和操劳，为一个村庄，为八百多生死相依的同胞，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华山松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光和热。当你被纷飞的大雪覆盖，当你在群众的簇拥和泪水中，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山林间，你知道吗？你的故事，还有你那愚公移山般的精神，早已像苍翠的青松一样，栽到哪里便活到哪里，根深叶茂，旺盛茁壮。

   51岁的苗族汉子王德光记得你。他接过了护林队长的重任，每天都要前来看望你，并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守好这片林！”

   担任过10年村支书的苗族老汉王学方记得你。他站在你下葬的地方，眼含热泪说：“只有你配得上这个地方。”

   93岁的苗族老人安美珍记得你。她倚在新屋的门槛上，脸上挂着眼泪说：“舍不得啊！好人啊。当年我的房子要垮的，是文支书找人给我修房子，还对来帮忙的人说，人家家里困难，修好房子各人回家吃各人的饭，不要给老人家添麻烦。”

   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你添一把土的乡亲们记得你，记得发生在你和他们之间的故事，记得你付出的每一份艰辛。还有，还有，还有营盘山记得你，呜咽的山风记得你，你亲吻过的每一寸土地，穿破的每一双布鞋，磨钝的每一把镢头都记得你。记得你用沉重的步子丈量过陡峭的山壁，记得你迎着漫天的黄沙度过一个个寒冷的冬季，记得你每刨开一个树坑植下一株幼苗时期待的眼神……

   现在，树苗都活了，村庄都绿了，村民们的生活都变好了，而你，却永远地走了。只留下怀念，像松涛一般，在乌蒙山上久久地绵延。

   二

   你说过的，你要永远看护好这片松林。

   而今，你就住在海雀的“心脏”里：一侧耳，就能听见小溪的歌唱；一转身，就能抚摸到细细的松针；一张口，就能呼吸到松脂的香味。你所走过的路，经过的桥，住过的房，侍弄过的庄稼，朝夕相伴过的牲畜，还有，亲手栽下的每一株华山松，它们都还在，还在你的眼前静静地伫立着，葳蕤地生长着，一如你多年来一直希望的一样。

   “山上有林才能保山下，有林才有草，有草就能养牲口，有牲口就有肥，有肥就有粮。只有战胜风沙，我们海雀才会有希望。”这是从你口中说出的希望，也是只有你才有勇气有胆识提出的希望。

   有谁知道，你所描绘的那些希望，曾经多么艰难。在20世纪80年代，面对一个人均年收入仅33元的贫困村，你的自力更生、脱贫致富的念头，多么像蚍蜉撼树。而你，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村支书。

   又有谁知道，你那瘦削的身躯里，究竟隐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要改变多少年来的贫穷面貌，要战胜多少年来顽固盘踞在村庄的石漠化，要在光秃秃的山石缝里，造出一片又一片茂盛的森林。

   从此，你将整个的生命交给了海雀，交给了万亩的山林；从此，你开始了贯穿一生的磨难，开始了近乎悲壮的朝圣。那时候，你和一个又一个“敌人”展开无畏的战斗，即使所有人都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你却依然坚信希望就在前方。

   一个人的生命里，能有多少个30年，而你却把这30年全部都用来植树造林，用来引领着全村人民一步一步走出生活的低谷。森林覆盖率从不及5%到70.4%，人均年收入从33元到5460元，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串生硬的数字，但其间包含的，是你多少的柔情多少的铁骨和担当？你洒下了多少汗珠，流下了多少血泪，啃下了多少难啃的硬骨头，又有谁能数得清呢？

   30年，一万多亩林地，数百万棵苗木，还有发生在海雀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成为一帧风景，一个传奇，悬挂在历史的天空。

   三

   新一天的太阳从海雀的上空升起，鸟儿提前醒来，用欢快的啁啾唱出生活的明媚。海雀的人们啊，终于有了闻不够的松香，打不完的草，开不败的花。

   熊春雷的乌骨鸡场上，2000多羽鸡苗带富了一群散养户。他们在海雀养鸡场后面随便挖个坑，就会渗出泉水。喂鸡，清洗鸡舍，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30年前，谁会想到穷山恶水、干旱连年的海雀会有今天这样的好生态。

   曾经的贫困户王文光家中，电视机、电磁炉、电饭煲、洗衣机一应俱全。他们养马养羊，种洋芋种红花，摘棉花打零工，一年能挣好几万。放在从前，他们如何能够想象揭不开锅的日子能变得这样红红火火。

   海雀小学的漂亮教学楼里，朗朗的读书声格外悦耳动听。100多个本村和外村的孩子在这里快乐地学习。这些年，村里还出了几名大学生。而在30年前，全村只有5个“读书人”，小学三年级是最高文凭。如今，那段黯然的历史早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再也没有“茅草房”了，白墙、青瓦、翘檐的黔西北民居，成为一幅隽永的水墨画。而那些散落在乡间悠闲自在的牛羊马匹，多么像从画中走出的精灵。更多的色彩装点着这片土地，更多的雨水滋润着这片土地，更多的幸福和希望降临于这片土地。

   你再也不需要把家中的4亩地让给村民，再也不用拿出攒给女儿坐月子的鸡蛋填饱种树人的肚子，再也不用宰掉仅有的两只大公鸡做大家的年夜饭，再也不用卖了家中唯一的一头牛用来建学校了。

   是的，今日的海雀，华山松在营盘山上扎下了根，村中的一切，都像松树那样汲取着天地的阳光和雨露，欣欣向荣。微笑和鲜花正在烂漫地生长，袅袅的炊烟正在村庄上安详地升起。再也没有饥饿，没有贫穷，没有落后，没有漫漫的风沙了。

   你曾经说过，华山松经霜耐寒，在贫瘠的土地里能茁壮成长、涵养水土，还能生籽结果，福荫后人。其实，它们多么像你——文朝荣。多少年来，你独自饮下了风霜，却把甘甜和福荫，留给了后人。

   是的，你躺下了，躺在了你曾经深爱着的松林间。可是你知道吗？在世人的心中，你依然站着，站成千年的姿势，站成不朽的灵魂，站成一株永远挺立的松！（朝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