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走进“际头农耕文化大观园”,又见到了古锁展区那两个玻璃展柜里陈列着的各种年代的挂锁。这些古锁,长短不一,大小不等,形态各异,且每一把锁都有一把锁匙相随。
忽然想起那句俗话:“一把钥匙配一把锁。”
锁的价值在于它能被特定的锁匙打开,锁匙的价值在于它能打开特定的锁。锁和锁匙,成双成对地被制造,而后一同被卖出,但它们在开始发挥自己人生价值的时候就不得不被人为地分开,只有需要开锁的时候才能亲密接触,这就是锁和锁匙给人的不幸感觉。
可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锁和锁匙常常是一起的、亲密的、让人羡慕的。
那时,老家仓房的门用的是铜质锁,金灿灿地挂在黄丝丝的杉木门框上,闪着庄严神圣的光芒。有时,我们会把锁匙拿着玩,大人看见了,总是严肃地抢过锁匙重新挂在壁板上。一次,我又在玩锁匙时,父亲告诉我,小孩是不能随便玩锁匙开仓房的。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玩锁匙,但心中有了对锁的敬重,敬重来自父亲庄重的表情,来自对锁的那份职责的神圣。
老屋当时住着好几户人家,每家的仓房都有一把锁严实地锁着,但所有人家的锁匙都那么随便地挂在厨房的板壁上,和仓房那么近地隔着,那么和睦地挨着,可从没有听说谁家丢了什么,谁家又少了什么……那锁和锁匙的和谐、融洽,是我最初对锁的认识,也是锁给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现在,老家的门也不上锁,但兜里永远有一枚家的锁匙。父亲已经老成了一把门锁,我回了,门就开了,父子的心扉已经通融成最灵性的弹簧。
长大了,有了自己需要的锁,也就有了需要保管的锁匙,但锁匙常常背离了使命,失落了,沉默着,让人怎么也找不到。有时,锁匙不仅是进入的方式,也意味着准入与禁入。拥有锁匙,那一扇锁着的门你可以登堂入室,一旦没了锁匙,就阻隔了你想要去的地方,或者说冻结了你出入的权利……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找来开锁的。开锁师傅手里握一枚小钢丝,不慌不忙往锁孔里只一下,“吧嗒”,门开了。惊讶之余,突然觉得如此难以打开的门此时却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丢了锁匙的人,总是一方面想把门轻易地打开,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家门是牢不可破的。
这就是“矛”与“盾”的较量。人们费尽心机地把锁做得牢不可破,又绞尽脑汁地让锁轻而易举地打开。
锁的功能是保护物主的财产安全。对于君子,即使敞开着门也不会窃取别人财物,若是盗贼,再牢不可破的锁也会被绞尽脑汁地撬开。因此,锁,当盗贼存在时才存在,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时,则锁亦消失。这正如法律,要是人人遵从,它的作用就微乎其微甚至于毫无意义了。
其实,世上本就没有打不开的锁,打不开的只是人心。
去旅游,常常在景区看到铁链上锁着密密麻麻的情侣抛却锁匙的爱情锁。那锁住的是曾经美丽的誓言,锁不住的抑或是哪一方躁动的心。当爱的锁匙失却时,心中的锁又靠什么去开启呢?那在风中慢慢腐蚀的锁,能示爱的一心一意,能表情的忠贞不渝?能锁住白头偕老,又能锁住地老天荒?这累累结结的所谓爱情锁,也许真正锁住的就是这根锈迹斑斑的大铁链。
人心如锁,最难锁住的是人心,最难打开的也是人心。
老张展柜里的锁,业已完成了一个个时代的使命,带着各自主人的故事一起被封藏在展柜,锁紧了心思。它们在时光的背后,被打上印迹,留存暮年,撇一个浪漫的遐思,供观赏者激情的眸光。
一起来的朋友一点也不了解古锁,却恋恋不舍那把造型精美,外观酷似鱼的鱼形铜锁。“鱼”谐音“余”,有年年有余的吉利。今天,许多小孩手上、胸前仍然常挂着银质长命锁、百家锁之类的锁饰品,即有驱邪避灾之意。有的孩子仍然取“锁柱”、“锁娃”、“金锁”之类的小名,以示锁住生命,以求一生平安……显然,锁,不单单只是封缄器,它是一种吉祥,一种习俗,一种文化。透过泛着沧桑的古锁,我们不仅感触到了中国古锁文化的博大精深,更领略了中华民族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锁是社会文明的产物。它从最先简易的门闩,到后来纷繁复杂的锁具,再到今天的密码锁、指纹锁、眼底视网膜锁……已经圆满完成了一大循环而优雅地退出生活舞台。我想,随着人类社会物质的丰富和道德水准的提升,将来的锁将不会再是防盗而是装饰美,而那些已退出历史的锁具,将成为人们把玩的古董,成为老张大观园里最珍贵,最具魅力的收藏。(李家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