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南，稀饭是无比家常的。无论是在暮色四合的傍晚，或是晨星微亮的早晨，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会飘出稻米的歌唱。许多人觉得玉色的白粥不免单调些，便加入橙黄的地瓜，这样，粥便有了细微的甜味。再加上粗细纤维搭配分外养人，所以，便成了黄金搭档。

没有哪个闽南人稀罕过地瓜稀饭，更没有哪个闽南人会用地瓜稀饭招待贵宾。

而在70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一个叫集美的地方海鸟飞旋。一位戴眼镜的老人婉拒了乡亲们的宴请，说：“我出洋一二十年，这次回来很想吃儿时家乡的饭菜。明日我到农场吃早餐，帮我多煮些番薯（地瓜）粥，配豆豉或菜脯（腌萝卜）就可以。”

第二天大清早，老人果然赶到农场吃了地瓜粥配豆豉，然后马不停蹄地上山参观了农场气象观测台，下山后赶往集美学村视察，之后又主持报告会，解决乡亲们的诉求。

忙完一整天事务，夜也拉开了帷幕。陪同的乡县政府官员大献殷勤，不断招呼他去赴宴。老人一再谢绝，连声道：“免!免！我要去宿舍吃稀饭配豆豉。”

这位老人是谁呢？他叫陈嘉庚，厦门集美人，著名华侨实业家、教育家，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侨联主席等职。据不完全统计，嘉庚先生的一生，创办、资助过的学校有118所，捐资金额上亿美元，厦门大学和集美大学即是他的心血之作。

就是这样一个大富豪、大实业家，生活却异常节俭。地瓜稀饭配酱菜是他最常吃的东西。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是富豪或是主席，外出参加公务或访友时候，也都是事先安排炊事员煮好稀饭，装入大号的保温瓶里，再买些油条带上路。快到达目的地时，找个石盘或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用膳后才进村办事或会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主人的招待，也防止有的官员借宴请之名，挥霍公款、中饱私囊。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止一次地在嘉庚先生走过的石板路上行走。一年年地，看凤凰花开了又谢，看海鸟飞来又去。我想象着当年渔舟横斜的集美，空气中都是海的味道。嘉庚先生就是从这里出发，到新加坡去经商，又回家乡办学。异国的咖啡一定还是让他怀念起家常的地瓜稀饭，怀念起祖国的父老乡亲。他本可以有优越闲适的生活，是的，以他的财力足可以！但他的一生，从“出卖大厦，维持厦大”开始，到“纡难救国，共商国是”，陪伴他最多的还是地瓜稀饭。当南飞的燕子望向故国，满目疮痍的旧中国一定让嘉庚先生心痛了，在他看来，兴学即兴国：“国家之富强，全在乎国民。国民之发展，全在乎教育！”

也许有人会说，爱吃地瓜稀饭仅仅是嘉庚先生的个人口味问题，那么到嘉庚纪念馆参观的时候，还有一个特殊的烛台令人印象深刻：残破的瓷碗倒扣，上边立着蜡烛。当时嘉庚先生已经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家里来宾无数。工作人员觉得烛台不雅观曾偷偷更换，他发现后，又找回来摆上。先生虽然身家过亿，但大家庭每年花费不过数千元。他本人出门时口袋里的钱从来没有超过5元。因为“个人少费一文，即为吾家多储一文，亦即为吾国多储一文，积少成多，以之兴学”。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呵，清明前后的闽南总是饱蘸着雨水，踌躇着不知如何下笔写尽对先人的思念。母亲推门而入问：“今晚还是煮地瓜稀饭吧？”我点头应允。当粥香氤氲满屋时，我又一次想到了嘉庚先生。（蔡怡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