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时序还在正月里，“雨水”就到了。“雨水”的节气，下的却不仅仅有雨，还有雪，暴雪。

这一天早晨是阴天，上午更阴，中午开始下小雨，下午飘小雪花，继而又下起了小冰粒，然后飞起了所谓的鹅毛大雪。

涡河是淮河的大支流，从安徽怀远县城附近入淮。涡河流域的涡阳县，大点儿的路实在太坎坷，多次前往，都视为畏途，还有一次，好好的路突然断掉，急刹车也刹不住，车底盘砸在水泥路缺口上，真是可怕！但通往村庄的路，有沥青的，有水泥的，有土石的，虽然不宽阔，但都较平坦，车在上面走，还真轻松悠然。孟春季节，冬小麦尚未返青展叶，视野却是极宽敞的。如果你能体会淮北平原的内蕴，你的视线就能自然而然地穿越平原上的村庄、树丛、河堤、坟堆这些有一定相对高度的地物，对它们熟视无睹，看往极远极远，远到无极。这其实是一种心灵或精神、思维的视线。

涡阳县城居涡河南岸，山北为阴，河北为阳，涡阳似乎应该叫涡阴才对，不知涡阳命名的内里有些什么原由。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昼为阳、夜为阴，天为阳、地为阴，时间为阳、空间为阴，山南为阳、山北为阴，暑为阳、寒为阴，山为阳、水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南为阳、北为阴，男为阳、女为阴，突为阳、凹为阴，等等，都很好理解，因为这大多与阳光、硬软有关。但为何河北为阳呢？我想这可能是因为非人工的河流，水面都是切流于地面以下的，在北半球，北纬23.5度左右北回归线以北，阳光从南方斜射而来，河岸会形成阴影，因此河南岸为阴，而河北完全暴露在阳光普照之下，因而为阳。这是中原文化的地理基础。如果在南北回归线以内，那就没有这个问题了，或者不会产生这种文化了。因为阳光在某个季节会直射而下，直射时，就都是照射得到的，就都是阳的，没有阴的、阴影的。

关于河南河北阴阳的另外一种说法也十分有趣，说中国位于地球北半球，地面上物体运动受地转偏向力影响会向右偏，而中国内地的河流又大都是东向流的，因此一般情况下流动的河水就总是会把河的南岸打湿，因此河的南岸就阴湿阴湿的了。

天静宫在涡阳县城城北5公里的郑店村，这里距古称谷水的武家河入涡口约2华里。天静宫是道教的宫观。车停在天静宫整齐阔大的南广场上。雪花飘舞而下，逐渐模糊了视野里的村舍、道路、冬麦地、杨树和刺槐树。第一次来天静宫，是上世纪80年代，那时的天静宫，破败不堪，和隔壁的普通村庄，鸡犬相闻，也相往来，相连互通，更没有围墙诸物。上世纪90年代，天静宫翻新扩建，蔚为大观。可也失却了野趣，不太能找得到老子出生地的“原始面貌”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原始面貌”，只是人们一种怀旧的情结。老子的出生地，总在涡阳、亳州、鹿邑这左近吧。这些地方，约略都是平原。掸眼一望，平原中有水切下地面，有树生长于莽苍，有人迹断续于离草荒茫。我最喜欢关于老子出生的那些传说，说老子的母亲理氏在村头水里洗衣裳，望见从上游流下来一个黄澄澄的大李子，她捞了放在岸边的石头上，口渴时吃了它，就怀上了老子。李母怀老子81年，生下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小老头，生下来就会说话，能看世界万物，更会思维，有头脑，这就是老子。

老子生下来都这么老了，他的名字就叫老，或者他就姓老。“子”呢？子是古人对有知识有学问的人的尊称，所以老子后来就叫“老子”了。老子可能又姓李，叫李耳。叫耳，是由于他的耳朵大，耳朵大的有福，有帝王相，中国民间都这么说。姓“李”呢，是因为老子生下来时，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一棵李子树，他就自作主张，指着李子树说：“我就姓李吧。”在古代社会，男尊女卑，女人要么听父亲的，要么听丈夫的，丈夫不在了，就听大儿子的。既然老子说了，李母又没有丈夫，她就听儿子的，就让他姓李，老子就姓李了。

在封邦建国的时代，那些不一般的人物，都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例如所谓天子，那是上天之子，不然怎么可能统治芸芸众生。除帝王外，那些太有创造性的智慧人，像老子，也都一定不是凡人，而是神灵之后，不然就不可解释他们非凡智慧的出处了。相对于凡人的世界，上天和神灵，那是正统，而凡人出于正统，才能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淮北平原上的雪越飘越大，视野里和天静宫南广场上，人迹已绝，飞鸟不现。阴阳转换之间，晨曦晃眼，整个淮北大地都铺上厚厚一层白雪。今春这场雪可下得真大，不见水，不见地，不见村落，不见车辆，不见城镇，不见观宇，不见万物，这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典型写照。我拉开车门，推开堆雪，走到车外。白雪的世界上，天地万物间，唯我独尊似的。呵呵，李耳，你不过是抽象了你所眼见的物质世界罢了。呵呵，罢了，罢了，呵呵，呵呵。（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主席 许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