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上弦月挂在天边，秋收过后的田野里，依旧有香甜的稻草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飘荡开来，蚱蜢在草丛里欢快地跳着。

那是1978年的秋天，当又一个中秋节快要到来的时候，年少的我和妹妹拿着从田间采来的野花，快乐地奔向忙完农活回家的母亲。母亲的背篼里背着一捆高高的稻草，稻草下面，佝偻着腰的母亲是那么瘦小单薄，矮矮的身影仿佛快要被一大捆稻草压垮。母亲拍打着粗布衫上的稻草灰，喘着粗气说：“娃，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妈今晚就去借点糯米面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做几个月饼。”

那天夜里，母亲喂完了猪，解下腰上的围布，对我和妹妹说：“娃，我到魏家梁借糯米面去了，你们早点收拾好去睡觉吧！”魏家梁上，有几户是我们家的亲戚。母亲刚走没多久，鸡圈里的一只公鸡突然扑腾着跑了出来，它“咯咯咯咯”地在院坝里不安地叫着，我和妹妹赶紧起来，把那只公鸡捉进了圈里。大概是晚上11点钟，就在我们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叫魏太权的亲戚敲响了房门，他喘着气说：“娃，你妈出事了！”

我和妹妹赶紧起床，哭着问：“魏叔，我妈到底怎么了？”走出大门，院坝竹林里吹来飒飒的风，月亮在水洗一样的天空中显得清冷孤单。我们跟着魏叔在乡村土路上踩着高高低低的步子赶到了5公里外的乡卫生院。母亲躺在医院里的床上，仍处在昏迷之中。在一盏白得晃眼的日光灯下，我看到她的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惨白的脸上过早地被岁月刻下了道道皱纹。

在病房中，魏叔告诉我们，母亲背着借回来的糯米面走在山梁上时，一个趔趄栽到了乱石岗下的松林里，当场晕了过去。幸亏有几个过路的村里人发现了母亲，把她送到了乡卫生院。

凌晨3点多钟，母亲才苏醒过来。经医生诊断，母亲的腰椎、颈椎等多处骨折，右臂上还有一道被乱石划出的伤口。蹲在母亲的床沿，我抽泣着说：“妈，我们不吃月饼了！”母亲伸出手摩挲着我的头说了一句：“难得过次节，妈可不想亏待你们。”我和妹妹望着虚弱的母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中秋节如期而至。那天晚上放学回家后，我和妹妹在呛人的油烟中做了一顿面条，吃后便赶往乡卫生院去看望母亲。母亲已经康复许多，见到我和妹妹，她躺在床上咧开嘴笑了，我心里却感到一阵刺痛。如今回想起来，我就是在那个中秋夜里像个成人一样地懂事了，感受到了亲恩深重，知道要和妹妹一起爱护母亲。

晚上10点多钟，我和妹妹要赶路回家了，母亲突然唤我：“娃，你们过来！”只见母亲扭过头，从枕边拿出一个小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两块芝麻月饼，带着歉意说：“这个中秋节，妈不能亲手给你们做月饼吃了。这是亲戚们来看我时送的，看起来比我做的还好！”

我和妹妹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边走边小口咬着月饼。翻过魏家梁时，风在松林里低声呜咽着。我抬起头望天，只见一团乌云背后，中秋明月仅露出半张脸。在这半轮明月的关照下，我和妹妹匆匆赶路，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情。迈进自家院门时，我手里的月饼刚好吃掉一半，就像天上那半个月亮的形状。我知道，这个并不圆满的中秋月影将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而我一路和泪吞下的，不仅仅是半个月饼，还有母亲浓浓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