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河边芦苇那翠绿的秆由青绿变成浅黄，继又染上深黄。忽一日，这劲瘦的芦秆撑起一蓬饱满丰硕的芦花来。

在我的家乡，芦苇叫芦竹，芦花叫茅花，可我更愿意叫成毛花，毛茸茸的花。小时候，芦花总受我欺负。高兴了，生气了，我都会拿着棍子在苇地里乱抽一通，看那朵朵芦花或垂头丧气，或无奈落入水中。母亲看到便说，有这力气别糟蹋了茅花，拿回家来。母亲要茅花是为了编毛窝，一种毛茸茸的草鞋。

每到深秋的中午，母亲便去河边摘芦花，这时候的芦花最干燥。大朵的芦花被母亲放在篮子里，阳光下，那丝丝絮絮的绒花轻飘漫舞。许多人家是割下芦苇，然后再折芦花。母亲却总是先摘下芦花，再割芦苇，为的是尽可能保持芦花清爽干净。摘下的芦花还得经过几次暴晒，才可用来编毛窝。常常是在昏黄的油灯下，母亲把朵朵芦花顺着捋服帖了，然后双手上下翻舞，为我们编织冬天里的温暖。不知多少个夜晚，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中进入梦乡。梦里，一双毛窝如毛茸茸的小船停泊在我的床头。

毛窝的个头很大，看起来笨重，穿起来却很轻，里外都很松软，既暖和，又透气排汗。我喜欢在冬天的阳光里，脱下毛窝，晒晒脚丫子，也晒晒毛窝。只要那么一会儿，毛窝里就好像盛满了阳光。

母亲常说，我们是被芦花暖大的。每年冬天，床上垫的是茅草，铺芦花，罩着破旧的床单，枕头就是用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包着芦花。一夜到天明，床单早不知被身子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多半是窝在那一片芦花怀里。

去年初冬，我和母亲一起回到老家。那条河还在，走在河边，岸边芦苇零零落落，芦花了无生机。母亲看着芦花，和我说起往事。母亲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睡在铺了厚厚芦花的木桶里，就像一个大大的毛窝。母亲不识字，可想象力真是丰富。

这些年来，我始终记着芦花记着毛窝，原以为是怀念芦花里藏着的温暖，现在才明白，自己留恋的是那温暖之后的母爱。

母亲话锋一转，这河这芦竹这茅花怎么跟人似的也老喽！是啊，河老了，芦苇老了，曾经年轻的母亲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