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壶口。

站在岸边，触目所及是一片浅浅的水的平原。远远望去，黄河支流幼小，几如儿时村边的小河，水流缓慢似迟暮的老人。阳光破碎在水里，柔软的光挣扎着。

见过大大小小的瀑布，无不是从山顶或山腰高处悬垂而下，极远处便可望见一道白练倒挂，随风散出些许水雾的清凉。而这壶口瀑布，如蒙着盖头的新娘，虽已近在咫尺，仍难觅芳容。

脚下圆圆硬硬的石块，已不知经过几千年的冲刷。岸边是“旱地行船”的遗迹。在不太遥远的从前，水运是最重要的物流渠道，而黄河更是最古老的河道。因此处河道收窄，水流湍急，船家必须在接近此地前，将货物及船只搬运上岸，靠人畜之力在旱地行船。迄今仍可看到大石块上深深的划痕，据说就是当时大船底部的船钉拖磨所致。数百年前，这里定是人流攘攘、牲畜欢叫、灯火通明、生意兴旺之地。客栈里老板娘温馨的招呼，酒桌上新酿的香甜米酒……漫漫的水上旅程，因有这段旱地行船而别添了许多故事和风韵。

临近水边，方闻轰鸣。那声音，如俯在海底的巨龙在咆哮，低沉浑厚。腾空而起的水雾，如月宫嫦娥的霓裳。

壶口瀑布，终于揭开了她的面纱。

静静的水流仿佛忽然变了性子，在地势的落差下，她们凝成巨大的水块，不计后果地撞上崖边的石块，轰然碎裂，又匆忙扑进湍急的深谷，再不回头。

瀑布顶端，恰如一只茶壶，满河的水，至此被聚拢在一个小小的壶口，倾泻而出。惊涛怒吼，骇浪翻滚，如万千奔马直入河谷。刹那间，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瀑布边有一“龙洞”。洞口有石刻，传说此洞乃大禹治水时所筑。从龙洞沿阶下行，阶梯上满是黄色的水流。据说涨潮时，整个龙洞都会被淹没。

站在龙洞最底处，整条黄河仿佛扑面而来，方能体会“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意境。纷散的水雾洒进眼里，恍惚间我望到冼星海那晶亮的双眸和挥舞的手臂，体会到他创作《黄河大合唱》时的心情。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七十三年前，冼星海正立于这壶口瀑布岸边，胸中浮荡着支离破碎的河山，千万的同胞正忍受着几千年来最痛苦的欺凌！黄河水孕育了黄色的皮肤，也孕育了一代代中华儿女不屈的灵魂！

黄河咆哮，天地震动。就在那一刻，中华民族迸发出如同黄河一样奔涌升腾无坚不摧的力量。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伴着东升的太阳，五星红旗舒展如画，神州大地终于迎来了解放。壶口的黄河，激涌奔流，演奏的正是一曲中华民族壮丽的赞歌。

瀑布之下，便是万里黄河最狭窄的一段。从壶口延伸至孟门岛，总长近五千米，俗称“十里龙槽”。远远望去，整个水槽如一条细细的飘带，在大地上蜿蜒而舞。随着黄河的侵蚀，龙槽还在不断加长，最深处有近50米。相对应的，壶口瀑布在不断地后退。或者说，在不断向源头前进。根据史料记载的龙槽的原长度，可推断壶口瀑布以每年2米的速度在移动。也就是说，壶口瀑布是行走中的瀑布，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自己的起点和落点，它的身姿每天都是新的，它从不重复自己。壶口瀑布和“十里龙槽”，记载的正是绵延不绝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史。

一壶瀑布，已是一个世界。(何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