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过后，我跟着村里的钻井队去了新疆打井。钻井队只有八个人，我负责记录凿出岩石的岩性，另外干点杂活。

钻井的地方在戈壁滩上。最近的村庄在十里开外。

后来有一天，队长，还有做饭的老王，有事要回家。临走时，队长给队里年龄最大的老张留下了钱，让他到附近的村子雇个人来做饭，只做中午的，早晨和晚上我们自己做。工钱只能出两百块。

队长和老王走了。老张去附近的村，领了人来。是个小姑娘，瘦瘦的，大概有十三四岁。衣服很旧，却干干净净。我们问老张，领个小姑娘来做啥。老张说，她非要来。小姑娘急急地解释：我会的，我什么饭都会做。

后来我们知道，小姑娘叫草儿，读初一，那时正放假在家。她做的第一顿午饭，让我们大为感慨——比老王做的好吃多了。问她怎么做得这么好，她说她娘卧病在床，爹长年在外打工，五六岁她就学着做饭了。

对于工钱，草儿有意见。她说，我拿两百块钱，不合适。不合适？我们都疑惑，嫌少？草儿噗嗤一笑，太多了。草儿说，只做一顿饭，就拿这么些钱，不合适——居然还有嫌钱多的人。

工钱当然没有降。但草儿过意不去，好像欠了我们什么似的。做完饭，她要替我们洗衣服，我们不肯，她就“威胁”说，不让洗，就不给你们做饭了——执拗的小姑娘。我们“屈服”了。

有了草儿，工地的中午很热闹。她给我们唱当地的民歌，歌声像银铃。老李的女儿和草儿一般大，老李看她便特别慈祥。不光老李，我们每个人看她，都像看自己的亲人。

后来，队里六个人商量着给草儿加工资，这个钱，我们自己出。每人拿出二十，总共一百二十块。告诉草儿时，她不肯，我们也“威胁”她，不然就不雇她做饭了。草儿只好同意。不过从那以后，她晚上也来替我们做饭。

我们曾去过她家，房子低矮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她娘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笑容安详。草儿也笑着，像灿烂的阳光。她说以后要考北京的大学，带娘去看天安门。我明白草儿为什么叫草儿了。戈壁滩上的骆驼刺、梭梭，从来都是坚强的。

一个月后，我们搬离那处工地，草儿来送行。车驶出很远了，我们扭头看，她还站在原地，瘦小的身影，细细的手臂使劲儿地挥着。（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