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金江县发改委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个特别竞标会。境内有座地跨寥沙、寥楚两镇的天雄山，海拔368米，虽有巨石林立悬崖峭壁，表层却有厚厚泥土覆盖，漫山杂树满目荒芜。过去，两镇谁也没兴趣，因为地势实在不好，到这座山要越过几块沼泽地，当地有句俗话：宁绕十八弯，不走天雄山。如果谁去开发垦种，不收一分承包费，还表扬你呢!可光是越过沼泽地建一条几百米长的旱桥就要数十万，你投资得起吗?去年县里修的贯境公路正式通车了，路从天雄山脚下经过，这座山就活起来了，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不少人的眼睛都盯得发红了，千方百计想得到这块地盘，争得最厉害实力最强的是天雄左邻子楚山右邻穹窿山两大茶场的老板。本来这事不需县发改委经手，但两镇都想把它拿下，相持不下，矛盾上交，发改委就沾上了手。本来一座山的承包问题也用不到这么大阵势，但发改委的一把手赵之希主任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说这事不能马虎，要郑重其事，并且由他亲自主持，弄得县委里的人个个一头雾水。

参加这次天雄山承包竞标的，本来有12人报名，经过一个星期的较量和磋商，最后就只剩两人，就是子楚和穹窿两个茶场老板。

会议放在4号圆桌会议厅开。这也是赵主任的意思，在大圆桌上开，以示公正平等。圆桌可以坐28人，座无虚席，尽管如此，赵主任的领导架式还是一目了然，倒并非他有非凡气质，而是他的左右都明显地空出半个座位。

 赵主任年过半百，中等身材，头顶秃了一大块，两道平和的目光在圆桌上环视一周，说：“我想，大家心里都在说，天雄这么一个小山头的承包，要县发改委召开听证竞标会，实在是小题大作。话也不错。但这件事特别，因为里面有个故事，大家听了后就会明白为什么要杀鸡用牛刀了。”

赵主任有喝茶的嗜好，而且喜欢说茶。每到双休日，或有贵客登门，他总要取出从宜兴买来的茶具，或是自得其乐，或是与客同乐，虽然并不精通，却也有那么一点门道。熟悉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

大约清明前半个月的一天晚上，有人来访，赵主任到省城开会去了，他妻子开门一看，不认识，来人自我介绍，是穹窿山茶场枝术员李九奇，到县城办事，场长知道主任好茶，特地叫带上一罐新鲜的，叫品尝品尝。穹窿山上有个茶场，老板叫葛俊隆，四十出头年纪，矮胖个，平顶头，圆圆脸，黑苍苍皮肤，逢人便笑。她知道。茶场生产高山云雾茶，每年都要到发改委送一点新茶，赵主任也不客气，收下后叫大家分了。当时赵主任的妻子想，这一罐子茶叶装足了也顶多半斤，算不了什么大礼，就收下了，也没当一回事。三天后赵主任回家，茶瘾来了，看见橱内有一罐新茶，以为妻子替他买的，问也不问，拿来就泡。茶过二巡，味道来了，入喉微苦，收口微甘，那种淡淡的清香四散飘袅，沁人心肺，路途疲乏之感顿消，不禁连连称赞“好茶”。半个月后，穹窿山茶场老板葛俊隆登门，直言不讳，要求将天雄山承包给他。赵主任没答应。葛俊隆磨破嘴皮，赵主任不动不摇，说这种事根本就不是私下里谈的交易。半小时过去，赵主任站起身来，葛俊隆明白这是无声的“逐客令”，依然坐着不动。别看他长一张弥陀脸，却是个深藏不露颇有心计的人物，两人已经无话可说，局面十分尴尬。那样僵了分把钟，葛俊隆说话了：“赵主任刚才请我喝的这种茶你可知道是什么茶?”这种惯套近乎的人往往就从人家的爱好入手，赵主任久经官场怎会被人家牵住鼻子，因此没有答话。葛俊隆笑了笑，丝毫不见气，说：“穹窿山山顶摘星崖有几块伸向半空中的岩石，石缝很深，本来长着松柏，后来变成茶树，总共只有20棵。每颗树每年只长1公分，种下去十年了，至今身高不到15公分，树根扎得很深，枝杆比百年黄檗还要结实，它们吸天地灵气纳日月精华，可想而知，在体内流的是怎样的血液，只可惜长的新叶少之又少，每年就长那么数得清的几片，简直比千年人参还要名贵，所以我一直舍不得去摘它。

今年惊蛰这天，请三名采茶水平一流的姑娘从20棵茶树上采下一斤茶叶。那叶片真是嫩得水晶透亮，尖指甲轻轻一碰都会破皮。茶场里技术最高的熊师傅，在炭火上面加了三层铁板，每层之间相隔1公分，然后在最上层的铁板上架锅，整整化了12个小时，才焙制成了这些茶叶，总共307克。因为它的尖头微白，所以我们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千年白头’。”赵主任听他讲到这里，心头一动，想，他为什么要讲给我听?是不是因为这一杯茶?便情不自禁朝这个茶叶罐瞧了一眼，不觉有些懊悔，当初开会回来看见这罐茶应该问明白才用，免得落个不清不白。又想，这茶不可能就是他说的“千年白头”，总共307克，怎会送给我半斤!况且，这么名贵的茶，外包装怎会这样普通，且没有任何说明?但总有些狐疑，便问：“葛老板所说‘千年白头’不知……”葛俊隆好像他肚里的虫子，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接过话茬说：“茶叶制成后，曾请物价局和专家一起审核评估，最后定出价格，清明前的价是1克40元。”

赵主任一听，这笔帐他算得来，像手边这罐250克，就是一万元。真是天方夜谭!不禁用讽刺的口气说：“市场经济嘛，这是你的茶叶，你尽可以开价，别说1克40，便是400元也由你!”葛俊隆讪讪一笑，说：“不好意思，如今再谈价格，真的多此一举，因为刚才赵主任泡茶时，我发现罐里已经剩下不多，其实当初技术员李九奇送来时，应该告诉一声价格，这样喝起来味道会更加浓!”赵主任听了这番话，暗暗一惊，浑身打了个哆嗦，心头不禁“突突”地跳起来，情急之中一句话脱口而出：“这罐茶叶是你送的?”葛俊隆笑着举起杯子，望着里面绿如碧玉的茶叶说：“就是它!这就是从穹窿山出来的‘千年白头’!自己生产的茶是不会看走眼的，不信你把茶叶统统倒出来，罐头底部有一块用1克黄金打造的金箔，上刻‘千年白头’，下刻‘穹窿茶场’，背面是简单说明和生产日期。我特地关照罐头外表不作任何标明，免得过分张扬让赵主任多生顾虑!”赵主任没有把茶叶倒出来验证，他明白这下中了圈套了，这样普通包装的半斤茶叶，即使自己在场也不会推辞的，谁会料到其中暗藏机关。

只怪自己的廉政警钟还敲得不够，没有缝的蛋苍蝇怎么钉得上!一个个贪官不就是被行贿人一点点拖下水的么?价值一万元的物品已经足够把一个领导打入铁窗!眼前这个葛老板处心积虑地这样做，为什么今天又要来点明，其目的还不是长在脸上的黑痣——清清楚楚么?他在客厅里踱了几圈，把肚里的一团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说吧，你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葛俊隆大笑，说：“看看，赵主任多虑了吧!没什么，只求赵主任高抬贵手，把天雄山给我承包。”这个答案已在赵主任意料之中。

他沉吟半晌，最后说：“这样，干脆竞标吧，照你葛老板的实力，还不是稳操胜券?具体竞标方法和日期会有人通知你!”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不少人的目光瞥向坐在赵主任对面的葛俊隆，他本来已经脸红心跳，这么一来，就更加坐立不安，耷拉着那颗圆脑袋，心里直捣鼓：想不到赵主任会使这一招，让他猝不及防，聪明反被聪明误，看起来这下是鸡飞蛋打——完!

 赵主任讲完这个故事，拿出一直放在身边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叠用纸条扎紧的钱，说：“这是一万元，是我交付半斤‘千年白头’的茶叶钱，请葛俊隆老板收下。”这一下，会议室里立即热闹起来，一片高低起伏的议论之声，绝大部分都在为赵主任抱打不平：掏一万元买半斤茶叶，值吗?赵主任很严肃地说：“值，化一万无买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竞标开始了。所有人谈的意见几乎一致，一边倒地倾向于交给子楚山茶场承包，有的人甚至出于义愤，干脆挑明取消穹窿山茶场的竞标资格。

众人的意向已经明确，最后只需赵主任一锤定音。除了葛俊隆，所有目光投向赵主任，希望他作出决定。不料赵主任干干脆脆说了三个字：不同意!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室里炸了锅。赵主任举手让大家暂停讨论，十分平静地说：“我讲给大家听那个故事，有两个目的，一是澄清自己，二是警告他人。而天雄山的承包还得按照竞标规则办，谁更有承包优势，就由谁承包，不能夹杂其他情绪。在这个问题上，我跟大家的意见不同，我觉得应该交给穹窿山茶场，理由三点：资金足；技术力量强；十年内产销稳定，每年递增20多个百分点。而子楚茶场在这三方面明显不足，与穹窿的差距不小。所以，我赞成将天雄交给穹窿茶场承包。”

赵主任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突然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其实这个结果在众人的心里早就酝酿决定了，赵主任如此的态度，又给大家上了生动的一课。

掌声中忽然出现一声声的呜咽，谁在哭泣?原来是葛俊隆，这张胖胖的圆脸上此刻已是泪珠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