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啊，妈的身子骨还硬朗，跟着你妈在地里种粮食，饿不死的！”这是17岁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妈扛着锄头下地，跟在门槛边呆坐的我说的一句话。那年夏天，我高考落榜，对未来的人生，充满无奈。

妈的那句话，温暖了我那些心情降到冰点的日子。第二天，我跟着妈，像消防队员身背灭火器一样背着喷雾器，开始给地里庄稼喷洒农药杀虫。“妈，我就跟着你种庄稼，今后你老了，我来养活你。”我对妈说了一句话。我看见妈，背转身去悄悄擦着眼睛。

20多年过去了，我在城里养活着自己，养活着一个家。风掀动着妈在乡下瘦弱下去的背影，想起那一年妈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我常常内疚。我没陪着她在乡下种粮食，没陪着她在乡下一起变老。而今，在乡下种粮食的人已渐渐稀少，而她依然固执而倔强地与那片黄土相守。在地里歇息时，她靠在锄把上，矮矮的个儿，还高不过一把锄把。妈常常提着满满一大篮子，蹒跚着脚步来到城里我的家，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鸡蛋、蔬菜、核桃……

我偶尔在城里感到人情世态的冷漠，对生活泄气或者倦怠，就想回到乡下去，陪我的老妈妈在地里一起种粮食。妈，我知道，只要有土地，有种子，不缺雨水，人勤劳，就饿不死人。这个简单的道理，我一直相信了20多年。

我最初去一个小镇上工作的日子，喜欢听云层里传来的隐隐雷声，因为那雷声让我想起某个邮局正打邮戳的声音。我想象，有发表我文章的报纸或者杂志正打了邮戳，就要坐着火车向我而来。我整天疯狂地写作，小镇上的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怪异，因为有人看见我每天在楼顶上大声朗读诗歌，说我精神出了问题。偏偏我那时发表的文字，比发射卫星的频率还低。我内心燃起的文字火焰，在世俗的风雨中一度熄灭。

那年春节的一天，小镇上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找到我，他拿出一张当地的报纸，那上面有我的一篇文字，老人紧握住我的手说，没想到啊，写出这种好文字的人，就和我住在同一个镇上。随即，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李晓啊，我相信你，你会成为一个作家！”在这小岛一样荒凉的镇上，竟然有一个老人，在默默关注着我，我心里非常感动。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停止写作，也许，就是这个老人的话，像萤火虫一样给我亮光，让我在夜里摸索着前行。我明白，离一个真正的作家还远，但起码通过写作，让我努力成为一个精神明亮的人。就如朋友侯哥有一天对我说过一句暖透心肠的话：“不要指望你的那些文字会不朽，但正是那些文字，为你生命的天空，亮起了星星。”

3年前夏日的一个上午，一次千年一遇的日食不期而至，我和妻子来到城后山顶上看日食。当月亮和太阳相望百年后深情相拥时，明亮的天空骤然黑暗，地平线吹来凉爽的风，惊飞的鸟儿以为夜晚来临纷纷归巢。黑暗的那一刻里，我相拥着妻子。“李晓，这一辈子嫁给你，我不指望你发财买车，买别墅，日全食千年、万年遇到一次我做不了主，但我遇到你，是一世，是我的福……”一个男人，在日全食的短暂黑暗里，哭了。

那些生命中的一句话，往往铭刻在心中。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