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岘台记
拟岘台屹立于抚州城河之滨。远远看去,一层层的仿宋楼台,飞阁流丹。在典籍中蛰伏多年的它重出江湖了。
台阁原址已被占据,所以它选择了溯流向南约五公里处,翼然飘落现身。岁月的河流仿佛静止,拟岘台端然亮相,厚重宏博,已经放大了许多倍。楼阁有明暗七层,现代工艺造就古朴外观,绮丽淳美,静立于云霭间。
“何人拟岘筑高台,千里风烟卷画开。”北宋嘉祐二年(1057年),时任抚州知州的裴材在州城之东隅高丘,作台以游,因其山溪之形拟乎岘山,遂命名为“拟岘台”。之后,近千年的岁月在迷离中过去,拟岘台因其诗书遗墨深邃,虽历经兴废,如今易址第七次重建。
岘山何地?乃湖北襄阳城南九里处。这里有个来历:西晋时,名将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坐镇襄阳,与东吴对峙。时晋武帝司马炎刚灭蜀篡魏,南方初定,吴人多有不服。羊祜不唯用武,而是重修德政,优抚士庶,甚得军民之心。《三国演义》最后一回,对羊祜以德化人,以及与东吴守将陆抗的一段礼尚往来,有精彩的故事演义。羊祜死时,军民罢市而哭。想到羊祜在世时,对岘山情有独钟,遂建庙立碑,四时祭之。往来人见其碑文者,无不流涕,故名为“堕泪碑”。
羊祜与岘山的这段掌故流传七百多年后,抚州取岘山之形而建台,这显然还有更深远的意义——是要仿效羊祜的德政风范。历代仕宦名流无不以慕羊祜堕泪碑之高风起兴吟咏,以导后人登台景仰。王安石在《为裴使君赋拟岘台》诗中,有更为直白的解读:“君作新台拟岘山,羊公千载得追攀”,“追攀”羊公以德政治功的“乐境”。在曾巩《拟岘台记》中也有议论:“既因其土俗,而治以简静,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乐于此。州人士女,乐其安且治,而又得游观之美,亦将同其乐也。”安居乐业宜游,寓其乐同其乐,以民为本,各适其适,岂不美哉?
拟岘台是个标杆,曾经的高度使它“占断江西景”。王安石、曾巩皆为抚州俊彦,均名列唐宋八大家,他们的诗文使拟岘台名冠天下。随后又有谢逸、陆游、戴复古、黎道华、吴与弼、徐良傅、八大山人等历代名人登台,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和不朽诗篇。关于拟岘台的题记文赋,至今可查的有记八篇、赋两篇、诗五十余首。
山水演绎人文,健笔挥洒风流。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在抚州出任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就写下了140多首诗篇,其中吟咏拟岘台的便有八首。饱经忧患的陆游,那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初登拟岘台,便猛然换了精神。他吟道:“层台缥缈压城闉,依杖来观浩荡春。放尽樽前千里目,洗空衣上十年尘。萦回水抱中和气,平远山如酝藉人。更喜机心无复在,沙边鸥鹭亦相亲。”诗人放眼一览那壮大宏阔之景,只觉得山水和畅、鸥鸟可亲,顿时胸襟大开、心旷神怡、超然澄静,有着洗尽多年尘俗的轻松与喜悦。
然而当抚河发怒、泛滥成灾时,他冒雨登拟岘台观江涨,就是另一番战天抗灾的豪情壮志了。他如实描摹:“雨气昏千嶂,江声撼万家。云翻一天墨,浪蹴半空花。喷薄侵虚阁,低昂泛断槎。壮游思夙昔,乘醉下三巴。”歌罢,这个热血沸腾、忧国忧民的诗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边关战场,立即下令出动官船、征调民船,组成救灾船队,打开常平仓,将大米装船,沿抚河流域开展赈灾。同时起草文书,奏闻朝廷,通报江西诸郡、军、州,要求全面进行救灾。
拟岘台是有幸的,它没有错过陆游这个伟大的诗人和他的诗。文因台而写,台因文而存。风雨流转,拟岘台在时光的烟云中发酵,积淀深厚,浸沉浓郁。它已成为临川文化的一个象征,展示着文化生态名城的风采,集纳着德政翰墨的馨香。那亭台楼阁、砖石花木,仿佛流淌着古人灵感飞扬的生命激情,飘荡着千年不散的古韵雅歌。拟岘台留踪至今,跫音响遏行云。
烟波高台,流云藏雨花间来。如今,拟岘台拔地而起,近在咫尺,却像个逼真的虚构,不老的时光定格于此。抚河潺湲如带,宛转萦回,沿河大道近三百亩地域,已是绿树密植。成千上万株杨树、柳树、枫树,以及各种草花和色块苗木,铺展出一幅翠峰如簇的锦绣画卷。一瞥之间,可见杨柳依水、燕子争泥、水鸟穿空、蜂飞蝶舞,层层叠叠的绿,翩跹纷扬的叶,清阔悠远的静。
拟岘台烟笼水绕,未登其台,只在周边曲径举目一览,已然不忍离去。遂想起羊祜当年岘山流连踯躅,发出的慨然之叹:“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不可得知,念此使人悲伤。”江山永在而生命短暂渺小,羊祜由此流露出千古怅惘与忧时虑世的情怀,有多少人走来了,又有多少人远去。而羊祜在发出那一声叹息之后,更加珍惜生命,以不辱使命的责任担当,立身清俭、施德爱民、绥怀远近而建功于世,他的背影留下来了。
羊祜的高风遗韵,励泽后人,在古往今来的许多人心中都有投影。如今我们也来了,在那么多人登台览胜、景仰感奋之后,我们接踵而至。任何人都是时间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将来的某一天必定飘然远去,但现在我们要好好看一看、想一想,好好地把握一分一秒,不让生命毫无价值地虚掷。即使平凡,也要做些事情、尽份责任、活出精彩,紧紧地抓住每一个今天,与时俱进,不给生命留下遗憾。(陈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