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塘苇影
夏日的骄阳在傍晚的余晖里散发最后一丝炎热。清风徐来,满塘芦苇涌动一波接一波的绿浪,迎接着又一个即将到来的仲夏凉夜。
池塘边的柳树下,一只蝉蜕静止于茂密的草丛间,让昨日的时光归于寂寞。树上的知了高一声低一声没完没了地叫着,仿佛在絮叨着一个白天的漫长。一丛丛的荆条在多雨的季节里尽情伸展,粗悍的枝干紧紧地围拢在一起。别说是用手折,就是用锋利的镰刀,也难以撼动那一墩稳如磐石的根脉。紫红色的荆条花用不变的赤诚,静静守候着随风摇曳的苇荡。
晚霞流转,苇海泛波,美丽的时光凝结在青青的苇影里。风吹苇荡,绵绵绿波此起彼伏,恍如置身无边竹海,思绪飞扬中,唯叹身无绝世轻功,不能凌波踏苇而行。此情此景,如果再有一只轻盈的鸟在飘摇的苇梢上小憩,如果再有一只野鹤在流云下的碧洼里掠过,青荻留燕声,苇塘渡鹤影,该是何等意境。
游人杂乱的脚步,惊碎一洼碧玉,连绵的苇波愈加不能平静。有着一样形状与硬度的尖细苇叶,牵手比肩,高指云端,保持着相同的姿态,如一片片迎风挥舞的旗帜,猎猎有声;又如向蓝天张开的双臂,执着依然;更像是水上仙子舞动的衣袂,在落日的霞光里,轻吟一曲霓裳,乘风而去,超然洒脱,为塘边游人空留一份无所归依的惆怅。
苇叶重重,不见来路。拨开眼前密密的苇丛,细看一根笔直的芦苇,如一株仙风道骨的淡竹。虚心薄壁的芦管,向着天空的方向,节节而上,不弯腰、不低头,没有一枝斜出,没有一丝杂色。虽达不到坚竹所能达到的硬度与高度,却不失其傲骨与气节。纤细的身影,又比青竹多了几分风中的柔情。在一根紧挨着一根直立不倒的芦苇之间,是一层厚厚的残茎碎枝。坚强的外表将落去的残败隐藏在深深的芦根下,在暴雨与烈日的涅槃里,任落叶化为土屑,任断枝化为污泥,却又用不断萌发的新叶、不断增长的高度,表达着无悔的选择。一根芦苇的存在,似乎只能用从春到冬的屹立坚守来证明。在百花争荣的盛夏,它们不会将精力分散在多情的芦花上,只要秋天还没有到来,就要一个劲地向上,再向上。一根倒下了,周围就会有万万千千的身影站起来、站得更高。坚定的身影背后,是万千条越扎越深、不理会寒暑的芦根,将土壤中蕴含的“最有劲”的营养,从最地底的脉络输送到最高处的芦梢。根扎得越深,茎长得越高,哪怕再纤细,哪怕再多风雨霜雪,也将那一副“最有劲”的身板硬扛到最后,风吹不倒,雨泡不烂,霜打不蔫,雪压不折。
从干硬的路边田埂,到稀软的塘畔软泥,芦草与芦苇,起于同一根源,都对生存环境没有要求,节节相连的芦根所能到达的地方,就一定会钻出锥尖般的芦芽。即便是刚刚露头的一根芦芽,也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生命锋芒,羊嘴不敢碰触坚硬的尖叶,小小的锄头只能伤及它浅浅的表面。除非是向深深的地里刨下去,冒着勒破手掌的危险,将那一段白细却韧劲十足的芦根扯断。
不管尖尖的芦芽最后能长多高、能有多大用处,它们都始终保持着共同的特征——中空坚韧的芦管、尖硬如刃的叶片、密织如网的芦根。正是这些其他植物所不具有的特质,使生长在路边、任人践踏的芦草,与生长在水中、绝世独立的芦苇,将共同的根脉伸向大地的各个角落,不论是多情婉约的江南水乡,还是深沉厚重的塞外古城,都有它们坚强挺立的身影。(赵振波)